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麦昌庇在田地里忙活。
罗马村民几乎每天都要吃的红米稀饭。
文\图 海南日报记者 陈蔚林
夏日的骄阳热情似火,洒在农人汗湿的脊背上。细碎的脚步声从田埂传来,是妻子如约提着藤篮来送午饭。
探头一看,一碗淡红色的稀饭、两条煎得表皮焦脆的海鱼静静躺在篮底。这琼南人再熟悉不过的搭配让农人心生欢喜,抹一把汗,扬手把稀饭往嘴边一送,顺着几声响响的“咕噜”,凉爽从喉头蔓延到了全身。
“干了一上午活,没有什么比一碗红米稀饭下肚更让人舒畅了。”乐东黎族自治县九所镇罗马村村民麦昌庇今年68岁了,他说这红米吃了几十年,一天不吃就觉得嘴里少了点“味儿”。
我们感到疑惑,稀饭不就是米粒加清水煮成,哪会有“味儿”呢?麦昌庇指向远处的一片海防林:“‘味儿’从海上来。”
用最原始的办法守护土地
乐东位于海南岛的西南部,海岸线长达84.3千米。罗马村就坐落在这道漫长的海岸线旁。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靠海吃海,一边享受着自然的馈赠,一边迎接着天灾的考验。
每每台风来临,海水就缓缓上涨,漫过沙滩,冲过堤坝,最终涌向农田。麦昌庇记得,有一年,强台风刚刚过境,村里的人就不顾风雨往外跑,目及之处一片凄凉——一棵棵香蕉树如被锋利的大刀拦腰砍断,已经抽了穗的水稻东倒西歪。老乡们一边流泪,一边仔细检查倒地的秧苗,发现还没有彻底断开的,就用小棍子撑着扶起来,期盼它还能“起死回生”。
台风带来的伤害是长久的。被倒灌的海水浸泡过的良田,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白光——这是土地盐渍化最直观的表现。这些土地土质硬、盐度高,一拨拨种子播下去,长出来的却是一茬茬失望。
“地不能死,地死了,农民也活不了。”麦昌庇说,土地在哪里,农民就在哪里。每每台风过境,海水退去,村里人就引来淡水浸泡农田,大约20天后将水排干,观察土质变化的情况,如有明显改善就放水灌溉、犁地插秧。
土质的变化怎么观察?“哪里有什么科学仪器来测量?”麦昌庇说,农民有自己的“土办法”:一是用肉眼观察,看土地的颜色是否由浅转深;二是直接用嘴去尝,看细碎的泥土里是否还有海水的咸味。如果土质尚未恢复,就要重复之前的步骤,再次引水浸泡,直到符合耕种标准。
农人们用最原始的办法,守护着自己的命脉。
稻米长出自己的“性格”
显然,这样简单的“清洗”,并不能让一块盐碱地“回春”。
像对待重病初愈的病人,耕种时,农民需要更加小心地照料土地:犁地时,因为土质较硬,要用力深挖;灌溉时,因为盐度较大,要日日观察,勤于补水,让水位保持在高出地面6公分左右的位置,而正常的土地就是干上一两天也不会有太大问题。
因为充足的水量是确保盐碱地水稻成活的关键性因素,罗马村人最怕干旱天气。在麦昌庇的记忆中,大约是1978年有过一场大旱,长时间没有降雨,导致水库水位越来越低,好几条水利沟渠都断了流,地里的秧苗全都打了蔫儿,天上却仍然没有一丝云彩。
天不给水,农人们就向地要。各家各户操起工具,连夜打井挖塘,天亮一看,嗬!大大小小的水井、水塘遍布田间,一股股干净的地下水满载着丰收的希望,从3米多深的地下轻快地涌向田间——秧苗得救了!
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。在艰苦环境中顽强成长的秧苗,结出的稻米也形成了自己的“性格”——被当地人称为“海水稻”的它们,颗粒坚硬,耐煮耐嚼,非常爽口,还带着一丝海水赋予的天然咸味。又因其色如胭脂,当地人形象地称之为“红米”。
据祖籍乐东九所罗马的海南文史专家蔡明康先生考证,罗马村立村迄今已有700多年,村民种植“海水稻”至少也有200余年的历史了。
这种稻米含有多种营养素,丰富的硒元素、铁元素、维生素、植物蛋白质等对人体有利,此外,其所含的曲霉素K也比一般稻米要高,而这种元素可以阻止生成胆固醇,具有降血压和降血脂的作用。
因此,每年罗马村的“海水稻”一上市,就会有来自乐东其他乡镇乃至三亚等周边市县的“米老板”前来大批收购。即便收购价格要比普通稻米高出许多,“海水稻”同样供不应求。
天地在考验罗马人的同时,也给了他们最真诚的回馈。
红米养活了祖祖辈辈
麦昌庇说,起初,“海水稻”产量较少,加之农村家庭大多条件不好,老乡们收获后都只自留一小袋,把其他的全拿去出售,以换回更多普通稻米糊口养家。因此,即使在种植它们的农户家里,“海水稻”也是珍贵的吃食,是孕妇、幼儿、病人等特殊群体的“特供餐”。
“我小的时候,也享受过这种‘待遇’。红米耐煮,自带咸味,营养丰富,是给孩子煲肉粥的最佳选择。不像普通的稻米,煮久了容易散、绵,肉还没软,米就没了。”罗马村村民林鸿曲在旁补充,煮这种米很需要经验,水和米的比例要从一开始就确定好,一旦中途加水就会“水米分离”,令口感大打折扣。
为了提高“海水稻”的产量,在近30年的时光里,麦昌庇等人一边种植,一边选育良种,把“海水稻”的亩产从原先的300多斤提升到如今的900多斤。由于长时间泡在盐碱地里,他们的脚底板变得粗糙,皮肤染上了厚厚的、烟渍般的黄色,需要用“海水稻”的叶子用力擦拭才能褪去。
说到这里,林鸿曲突然发现,“海水稻”在罗马人生活中留下的印记,绝不仅仅止步于餐桌——脱下的谷糠可以喂养禽畜;晒干的秸秆不仅可以烧火做饭,还可以与泥土混合用来糊墙。只是如今日子好了,村里的楼房越来越多,用的都是现成的水泥砖瓦,再也看不到人们拖来老牛,在秸秆和泥土上面踩来踩去的场景了。
依旧不变的,是不请自来的台风,仍会卷着狂风骤雨,推着海水向农田涌去,留下一颗颗晶莹的盐粒。这种情况,在海南并不少见。
不过,海南盐碱地问题已经开始得到农科专家的关注——被称为“盐碱地魔法师”的江行玉及其团队,一边开展对植物耐盐关键基因和调控机理研究,一边调研海南滨海滩涂耐盐植物资源。
通过实验室耐盐性鉴定、田间耐盐性评价和试种,他们已经初步筛选出一批具有不同耐盐能力、适应海南生态区域、具有较高经济价值的作物品种。其中,水稻、玉米、冰菜、菠菜、海芦笋、黄须菜等作物的部分品种已经试种成功并开始推广。
坐拥得天独厚的“光温水”资源,三亚、陵水、乐东等市县就是南繁基地的核心区域。记者在罗马村采访时看到,和麦昌庇等人的土地紧挨着的南繁试验田里,秧苗长势良好。村民们都说,专家们经常到村里查看土地改良情况和秧苗成长状况。目前来看,大家对这些“高科技水稻”很有信心。
“但是,他们种他们的,我们种我们的。他们用新办法选种育种,我们用‘土办法’选种育种。”一碗红米稀饭盛着罗马人的乡愁,麦昌庇舍不得丢掉种了半辈子的“海水稻”,毕竟,红米养活了他们祖祖辈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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